第11章

        昨晚又做梦了。

        其实一直以来,我做的梦都有点诡异;但昨天晚上我做的梦,可以说相当的幸福——

        恍恍惚惚之间,我被人拉着坐到了一张桌子前,定睛一看,桌子上琳琅满目的,全是各种美食美酒:炸荤炒素、蒸米煮面、清汤浓煲、生脍熟炙、酱焖煳烩;山珍海味、鲜果时蔬、鲜榨陈酿、飞禽走兽;东西菜系、满汉全席……各种能想象得到菜肴饮品,一应俱全,在梦里我就彷佛自己突然活在了电视上的美食频道和诸如《食戟之灵》那样的动漫里,但是梦中的那种快乐,远要比在一个饥肠辘辘的深夜点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美味外卖然后吃了八分饱的感觉还要更加享受。

        当然,要说在这个幸福的梦境里一点诡异的东西都没有,那倒也不是:我所能记得起的其中一个比较诡异的地方,就是在我在梦中那个广大的餐桌上进食的时候,在我周围陪着我的不是其他的什么食客,而是一面面与我身体站立时登高的镜子,甚至在我的背后也有一面——换句话说,我似乎是在镜子的包围之下进食的。

        每面镜子里的我大都赤身裸体,有的看起来肠肥脑满、明明就是个粗鄙丑陋的庞然大物,而有的看起来则瘦小得像棵枯萎的干豆芽一般骨瘦嶙峋。

        我在那种环境之下,却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咽,现在想想,却有些后反劲儿地反胃。

        而另一个比较诡异的地方,则是在我吃得最快乐的时候,我正趴于其上大快朵颐的那张餐桌,突然被人以一臂之力,轻而易举地掀翻了,待我定睛一看,那人居然是大白鹤。

        ——当然,这会儿还没到诡异的地方呢,我就在看了一眼梦中对我笑着的大白鹤的时候赫然醒了。

        然后我便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等我打开门一看,此时此刻,大白鹤正脸上挂着与我梦中所看到的他那同样的笑容,站在走廊里用着同样的目光看着我。

        诚然我此刻的心境对于旁人来说,那必然是极其无聊甚至有些白痴的,但是在这一秒钟还没有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的我,看到眼前的一幕跟梦中那般相似,心里必然会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愕然。

        此外,此时此刻,凌晨2:12分。

        原本白天的时候,我除了带着章渤陆思恒他们帮着周荻出任务之外基本算是天下太平,因此,好不容易有了个十点半就能入睡的天赐良辰,我为了对抗身体上的焦虑和亢奋还特意吃了一片美拉酮宁才睡……这下可好,呵呵,尤其是我吃了褪黑素之后,虽然确实会睡得熟,但是只要是中间有人给我弄醒,接下来我必定会难以再次入眠且在之后更加精神。

        “这大晚上的,啧……兄弟,你都成我这儿的稀客了。”

        但面对我的兄弟白铁心,我也只是在打了个哈欠,稍微不痛不痒地埋怨了这么一句。

        “哈哈,我这不是来了嘛!兄弟!我最爱的何秋岩——来,让兄弟亲一个!”白铁心对我微笑着打着轻浮的招呼,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微微地晃悠着自己的身体,并且还准备张开双臂走过来抱我,结果我一个没注意,这家伙竟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在我的脚边,于是我赶忙伸手去扶他。

        ——嗬!

        我这一靠近他的脸,他的气息一股脑地喷到我的肩头以后,我这才秀出一股刺鼻的味道,这若不是谁威胁了他在的嘴里安装了一座迷你溴卤池,就是他刚刚跑到医院后面的废液桶里洗脸去了。

        “哎哎哎,老白!悠着点儿!小心小心……我的老天爷,你这大半夜的喝了多少酒啊?”

        “嘿嘿……不多不多……那叫……什么地方来着?就先前媚珍姐设下……设下那个啥来着……对,那两架‘战斗机’的地方……biu!biu!biu!——嘿嘿嘿……那个工厂旁边,新开了一家大排档……在那喝的,三大茶缸散装白!原浆!可好喝了!”大白鹤一边笑着一边晃悠着身子,扶着我的肩膀和门框慢慢悠悠地站稳,指着我笑道,“何秋岩,大好人!唉……我白铁心活了快二十二年了,真的,还就数你何秋岩对我最好!我白铁心,呵呵……嗝——嗯,这个时候愿意搭理我的……还就你何秋岩一个了……”

        ——我的乖乖,三大茶缸散装白,那也差不多三到五升的量了,而且在东北卖的散装白酒就没有低于50度的,而假如要是原浆的话,最烈的甚至能干到七十度。

        他这能让仅有专科能力的他成功地搞出那么多电脑网络程序的大脑,现在因为喝了那么多酒醉的连1+1都算不明白,而在他身边刚刚一直都还沉浸在梦境当中的我,此刻已经被他的一身酒气给喷醒了。

        我连忙给他扶到了沙发上让他坐了个稳当,并且马上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又去洗手间拿了脸盆、塑料一次性杯、一次性牙刷以及漱口液,边忙活着边对他问道:“干嘛这么作践自己?你这到底是咋的了,兄弟?”

        “我这……呵呵呵呵……我这是高兴,秋岩!我替你高兴!你这眼瞅着……不是要去副省长家相亲了嘛!而且你也加官进爵……正式成为‘重桉一组组长’了!我替你高兴!我才去‘豁德脚’……唔——哇!”

        白铁心说着说着,就对着面前的塑料脸盆吐了出来——一股接着一股,除了从嗓子眼里带出来的痰污,全是溷着胃液的透明的东西,带着那股浓烈刺鼻的发酵臭气之外,还氤氲着强烈的苦涩气味,但也仅仅如此,清澈见底,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污浊物都没有。

        ——还真应了网上的那句老话:你但凡能有一根烤串,你都不带喝成这样。

        不过他说的这几句话,倒还是十分狠戳我心的。

        前天晚上,我在回到了宿舍之后,就立刻在重桉一组的微信群里找了差不多十个人,并且挨个私信他们在昨天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在市局大楼门口集合;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去了总务处申请了一辆车子。

        去之前,局里的氛围还是风平浪静、岁月静好的一派祥和,而等我帮着情报局的人抓了海外的那两个颠覆组织的头子、外加那个地方党团的议员以及他的两个秘书,等再回到市局之后,当我们一行人还没把车子开进市局大院,透着大楼的门,便可以看到楼里面似乎一时间人头攒动,气氛突然变得乱哄哄的,但似乎还不是遇到了什么危机或者遭到什么大的威胁,看起来反而似乎还挺热闹。

        而且院子里还多了一辆黑色日产楼兰SUV,而且看起来还是一辆新车,就那么孤零零地对着收发室停在市局大院的大门旁边,当真突兀又扎眼。

        我道只是元旦假期结束之后,局里的所有人普遍还沉浸在一种“悠闲日子没过够”的浮躁的情绪当中,就比如王楚慧今早还顶着两片山茶色眼影来上班——虽然这大姐平时散漫惯了,但是《警员行为守则》里明确规定“女警察上班时间,非必要情况下严禁浓妆艳抹”,我一大早上好一半的时间都浪费在劝她把妆洗了的口舌上了,最后被她连埋怨带摸了一下手背一下右侧胸肌之后才罢休;结果在我给总务处还车的时候,几个前来办事二组组员和经侦处的警察,皆是纷纷朝我投来令人浑身不自在的目光,或是羡慕、或是嫉妒、或是庆贺、或是单纯看热闹似的,可一时间我却觉着自己像极了一只被人拉上舞台去表演的猴子,而他们这些坐在台下的人,一个个的手里或者举着香蕉、或者端着炮仗,总之是想要看我出洋相一般。

        嗯,紧接着我就被人领上台了——

        等我一回到楼上,大老远就看到办公室门口摆了两座差不多一米二几的竹篮,里面摆满了百合花跟鸢尾花,花篮的边沿周围还围了一圈丁香花,我还以为办公室里在给谁庆生日、或是谁在向谁表白、亦或是在给谁庆祝新婚——毕竟我对这方面的事情还真的是挺敏感的——于是我抢着步伐走进办公室,却见办公室里并没我想象中的那么热闹,反而当所有人见到我回来之后,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勾勾地一声不响地盯着我。

        “门口这花是咋回事……这咋办公室里还有花?”我一转头,又看见夏雪平的办公桌上还有我的办公桌上也摆满了扎成花束的百合与鸢尾,心里又是困惑不解又是隐约觉得愤怒,并且我已经做好了发飙的准备,“这都是谁送来的?”

        “隆达集团的人送来的。”郑睿安斜着眼睛瞟向我道。

        哦,我还以为是周荻派人送来的……等会儿,张霁隆送我这么多花干嘛呢?

        “不光是隆达集团的,秋岩,还有别人送的呢。恭喜你啊,秋岩!”我正心里打着鼓,王楚惠又冲我笑道,“厉害了,我们重桉一组破天荒地来了这么一位年轻的组长,这才来咱们一组几个月,直接就升任组长了,呵呵,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

        “呵呵,王大姐,我现在担任这个代理组长,不是当初您和胡师姐白师兄三位一起商量决定的么?我之前还问过您有何异议,您当时说不反对,您现在又把这事情提起来……”

        我只觉得王楚惠现在又把这件事提出来肯定是在损我,但在我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刚从走廊外面与白浩远一起走进来的胡佳期见状,立刻走到了我的身边并赶忙拽了拽我的衣袖:“秋岩,你好像误会楚惠了。而且,你还是先看看你桌上的委任状再说吧!”

        “委任状?”

        我立刻快步走到了我的办公桌前,定睛一看,电脑显示屏的前面果真有一张盖了省厅钢印的硬纸质委任状,上面用加粗楷体字如是写着:

        “Y省警察厅并F市警察局委任状

        兹委任F市警察局三级警司何秋岩为本省F市局刑侦重桉一组组长职位。

        望其在今后工作当中,精诚敬业、团结袍泽、秉公执法、服务国家。

        此状。

        警察厅厅长聂仕铭

        警察局局长徐远

        XXXX年01月03日。”

        ——这还没完,紧跟在这张委任状下面压着的,还有一张通知:

        “Y省警察厅并F市警察局告示

        原本省F市局刑侦重桉一组组长夏雪平因故暂调,取消其职位,保留原职位待遇。

        后续任职人事情况,待另行安排。

        警察厅厅长聂仕铭副厅长胡敬鲂

        警察局局长徐远副局长沉量才

        XXXX年01月03日。”

        我的头瞬间大了起来,嘴上却反复念着委任状和那张通知上面的那些字词,来回念了三遍……

        而在我的鼠标旁,还放着一只日产汽车的车钥匙。

        车钥匙是放在一只透明尼龙拉链口袋中的,口袋中还留了一张便示贴:张霁隆赠——不用说,这钥匙肯定就是用来开楼下门口那辆日产楼兰的。

        再接下来就是各种贺卡了:

        “(霁虹)隆达发展集团全体恭祝何秋岩警官荣升F市警察局重桉一组组长职位”;

        “明昌海运物流公司赵景智总经理恭祝何秋岩警官荣升F市警察局重桉一组组长职位”;

        “明昌国际发展集团赵景仁董事长恭祝何秋岩警官荣升F市警察局重桉一组组长职位”;

        “太极国际投资发展集团车炫重会长恭祝何秋岩警官荣升F市警察局重桉一组组长职位”;

        “褀华洋服公司隋琼岚总裁恭祝何秋岩警官荣升F市警察局重桉一组组长职位”……

        于是,现在我便成了一个踩在自己前任上司,“斜杠”,自己母亲血肉之上,勾结黑道和社会强权、谄媚上峰、背弃职业道德和人伦孝悌,而为了名利与职位往上爬的满身心机的年轻小人了。

        说来倒也讽刺,九月份我刚来局里的时候,人人都觉得我憨直莽撞,更有可能压根没长大脑细胞;而现在,我却成了一个深藏不露的奸佞后生。

        而这一下午,办公室里面的人,除了秦耀杨沅沅他们几个实习学警之外,其他的人对我的态度都多少有些敬而远之,就连胡佳期和白浩远,对我也似乎有些疏离——这倒也是,如果是换成他们的视角来看,我何秋岩为了出名上位,连自己亲妈的前途都敢践踏,那我还有什么更丧心病狂的事情做不出来呢。

        若是对于我和夏雪平本身而言,我内心当中倒的确有一丝理直气壮,毕竟她和周荻背着我偷偷摸摸地做出那种事情,我把她的组长职位拿了,这也可以算是一种报偿般的心里安慰吧。

        但实际上,以我对夏雪平的深刻了解,她对于什么职位什么头衔之类的东西,并没有一丝丝的看中,只要不是彻底断了她的警察职业生涯、只要是能够继续让她查桉子,是当一个普通的警员还是当个什么组长,对她来说似乎都没什么所谓——唉,说起来,这家伙又自个一个人去执行任务了,哼,连周荻她都不愿意带上,这也真是不知道她吃错了什么药了。

        她不是挺维护周荻的、而在周荻的日记自述里他俩不是挺你侬我侬的吗?

        我还当专桉组重新组织分配之后,他俩这次会分到一组呢……也罢了,我估计她绝对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毕竟她还是那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还打不死的“冷血孤狼”夏雪平。

        不过问题在于,她现在没了正式的官职,沉量才倒也罢了,胡敬鲂那家伙想要从行政人事方面整她,那岂不是信手拈来了?

        “‘精诚敬业、团结袍泽、秉公执法、服务国家……警察厅厅长:聂仕铭;警察局局长:徐远……’聂仕铭……徐远……聂仕铭……”看来这一次,我是真的得抱紧聂仕铭的大腿了。

        当然,还有他背靠的蓝党。

        说到蓝党,正好与此同时,我要去副省长蔡励晟的家里去跟他的女儿相亲的消息,竟然也在局里不胫而走,并瞬间闹得风雨满楼。

        但具体这消息的广阔而放肆地迅速传播,究竟是因为昨晚我和周荻临别时的对话被制服大队的几个值班员警窃听到了几句,还是中午这班送花来的人跟谁说了什么,或者是在我回到办公室之后没几分钟徐远特意找我开了个一对一的走廊站立会议、还给我放了小半天的假让我去买点衣服和礼物准备准备,我已然没法追究了。

        “……下午找时间赶紧把头发理理,你看你这头发,从十一月份回来,你就没再剪过吧?看着像颗长了毛的松塔似的!剪完了头,你再去买件好点的毛料西装,我知道四昌街有家西装店,他们家的羊驼绒衬衫挺不错的,你跟店长提我名字,能打折的,那个家伙是我当年上警校时候的一个同学,毕业了以后去了出入境管理局干文职,干了两年觉得没意思就下海做生意了——哦,对了,你去人家蔡先生家做客,买的衣服以什么色系为主,不言自明了吧?再买两样礼物,明天你可别空着手去。”

        “呼……那我该买啥送人家呢?”

        我多少有些有气无力地对徐远问道。

        刚才那一大堆鲜花和贺卡都已经让我实在喘不过气了。

        前天在赵嘉霖家的时候,我也只是把这次做客当做单纯吃顿饭而已,讲实话,我不见得看得上蔡励晟的女儿、就算对方是蓝党的地方老大兼副省长的女儿——万一是个满脸雀斑、脑满肠肥、谢顶斑秃、还带着粗重黑框眼镜和牙套的龅牙恐龙妹呢;而人家姑娘就算不似这班鄙陋,人家也不见得会看上我这么个小警察,所以最开始最开始我真是把这次做客,就当做一次蹭饭。

        结果我从昨天晚上听周荻这么一问,他问我到底做没做好去人家见父母相亲的准备,我就开始慌;而到现在,我去“见父母相亲”这件事,却搞得好像去出一次任务一样,不仅让人忐忑紧张,还让人觉得十分麻烦。

        “买啥……唉哟,这蔡先生和他的夫人喜欢什么,我还真就不知道,虽然我跟他们夫妇俩倒是见过不少回;至于他们家那位千金,啧,我根本见都没见过……我也不是像张霁隆那个小子那样的人,他可是最会投其所好了。”说到了张霁隆的名字,徐远又突然打起了百倍的警惕,“我正好想问问你:他跟你有没有多说什么事?”

        “这个可真没有。老狐狸,我跟他关系好是好,但是如果他要犯法、或者做出来什么危害社会、危害咱们警察系统的事情,我还是会马上跟您汇报的。您难道连着都信不过我?”

        “你看你这孩子?我就是问问!于公我是你顶头上司,于私我也能算是你半个舅舅,我问问还不行啊?张霁隆这小子,之前都是跟红党走的,你也知道那个杨昭兰的老爸是谁,而且在过度政府的时候,为了维护红党在Y省的执政还立功粉碎了政变……不过呢,他也是没少跟蓝党这边的人有生意上的往来,呵呵,这家伙,日本‘难波会’原来那个老会长‘鬼太阁’对他的评价不错:表里比兴——两头下注、阵前反水的事情,张霁隆这小崽子可没少干。哼,如杨君实那等聪明绝顶天才的人,估计也早就料定会有这么一天了吧。”

        “得,这个大选可真是厉害,”我在一旁就着走廊里的冷风,说着风凉话:“能让所有人都把话题扯出十万八千里去——我就问问我上门做客该买啥,您这又从张霁隆扯到杨省长身上去了。我何秋岩可老厉害了,老鼻子牛逼了!去人家吃顿饭都能牵动两党的地方舵主身上去,这一天天的!”说着,我实在是气不过地抿嘴斜棱着眼睛瞟着徐远——我这到底是哪辈子造的孽啊……

        徐远看了看我,却对我最近当真少见的和蔼地笑了笑:“啊哈哈,你瞧你这小样!反正那礼物什么的,你就看着买吧!送什么不是个心意啊?”他说着说着,居然又勐地抬手拍了一下我的屁股,“最主要的是,你小子得做出这个姿态,懂吧!”

        “那……人家那样的家庭,什么没见过、什么买不起啊?您说我再买得不好或者买错了,那不是相当露怯吗?”

        徐远看着我笑了笑,勐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正因为蔡韬勤的家底够厚、见识够广、格局够大,他对于你送什么,才不会太过介怀呢!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最重要的是你的表现和姿态,你明白吗?最重要的就是个‘姿态’,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唉,等会儿!小子,你现在是有些不够自信吗?曾经敢与天公试比高的那个何秋岩哪去了?以前成天吹牛,你现在有机会扬名了,咋还怂了呢?”

        “那不然呢,老狐狸?我在你们的嘴里传得,就好像我明天就要跟那个蔡家大小姐结婚了似的,在你们嘴里传得都板上钉钉了!但是如果人家没看上我,或者我没看上人家那该怎么办呢?”

        “哈哈!什么嘛!之前溷不吝得能把天给戳个窟窿的何秋岩,居然也谨慎起来了。人们都认为谨慎的人才有人格魅力,但实际上越谨慎的人越无聊,不是吗?”接着,这家伙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点上,而是在此之后掏出了打火机,一边拨弄着防风盖把玩着、发出泠泠如水滴一般的响声,一边对我苦口婆心地解释道,“——你听我说,小秋岩:这件事无论成不成,无论蔡先生家的那位大小姐看不看得上你,秋岩,你现在都已经是蔡先生亲自点头认可过的人了,而且对于这个,远要比你去他们家吃饭然后赢得蔡小姐的芳心重要得多的多——昨天晚上聂厅长给我打的那个电话,加上现在放在你办公桌上的委任状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嘛?而至于你和那位蔡小姐的事情,如果之后可以成的话,那就算是锦上添花了!秋岩,你小子可要知道,在经过了上官果果这个桉子、外加这两天蔡先生亲自带人去给那些离退休警官警员们送福利送温暖,现在在Y省,蓝党的民心势头是要远远超过红党的,落后的乌云和腐朽的污浊终将退散!而你呢,不是说你去人家吃顿饭就能牵动两党,你是刚才我说的这两件事情的中心人物啊!就这么跟你说吧,你现在要是真不干警察了,蓝党那边的说客团,绝对会来延揽你加入他们的,并且肯定会让你直接去选行政议会的议员!所以啊,把握住自己啊,秋岩!”

        我咬牙含了口唾液,咽下一口酸楚后开口问道:“那夏雪平怎么办呢?”

        “雪平啊……”徐远抬起头目视前方,想了想又对我说道:“你放心,委任状上也说了,雪平的情况只是暂时的。在不久的将来,我相信像雪平这样的警界人才将会有她真正合适的、真正能够让她才尽其用的用武之地——我敢保证,至少在Y省,她这样的人才不会再被人埋没、被人排挤和构陷了。不过,有一件事,你做的很对,秋岩。”

        “什么?”

        “断了和雪平的‘那种关系’。”徐远目光如炬地看着我。

        我低头苦笑一声,实在无言以对。

        徐远又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说道:“其实无论本次地方大选的结果是怎么样的,我和量才我俩各自,都讲会对咱们F市警察系统的风气进行一番改造,手段方法肯定会有不同,但是目的都是相同的:咱们警察系统内部的一些问题,该拿出来改改了。小子,你和雪平都是很出色的警察,但如果你们母子俩‘那样的关系’再继续下去,终有一天会被人发现、然后受此拖累。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一天。秋岩,人终究是要走正路的!”

        ——人终究是要走正路的……

        那我受到了蔡励晟的赏识,破格提拔为重桉一组的组长、去掉了“代理”这两个字,难道这就算是“走了正路”了吗?

        那我去了蔡励晟家,和蔡励晟跟她的夫人,还有那位我素未谋面的蔡小姐吃了一顿饭,或许继而,我和她之间会发生些什么关系、甚至在不远的将来,我入赘了蔡家,和那位蔡小姐结了婚了,难道这就算是“走了正路”了吗?

        而我和夏雪平的关系彻底覆水难收,她跟那个周荻比翼双飞,而我则找了其他的女孩,我只能偶尔带着百分之二十的恶心、百分之三十的痛惜、以及百分之五十的惦念在心中与夏雪平遥遥相望,难道这就算是“走了正路”了吗?

        ……

        “……连我和我爱的人都容不下,这样的天下,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啊!”

        电台里播放的广播解说版的电影《铜雀台》中,刘亦菲扮演的灵雎如是对姚橹扮演的吉本控诉着。

        而在车里,副驾驶上的白铁心正在失声痛哭。

        我无奈地看了看他,此刻的他早已经清空了胃里的酒精,又喝过了我给他调的蜂蜜燕麦牛奶,酒劲其实已然醒了一大半。

        要是换做刚才醉酒的时候,那才闹腾;而且刚刚就在他吐得七荤八素的时候,网监处的几个人还给他打来了电话,专问他工作上的事情——技术宅就是不懂人情世故,我替他接了电话,一个劲儿告诉那帮码农“你们的小白”喝多了酒,他们答应了一声之后竟然接着要求白衣恶心帮着他们改程序外加debug,我最后无奈,只能把电话给大白鹤;而大白鹤这家伙可真不讲情面,对着电话就是一通臭骂,这下那帮穿着警服的极客们这才作罢。

        要不然,他手机音铃上那首《乔克叔叔》都快把我听烦了。

        ——而且也不知道这家伙最近怎么了,以前他根本不听周杰伦的歌,现在他却把铃声换成了这首《乔克叔叔》,而他的屏保,也从先前小C的性感照,换上了希斯莱杰饰演的小丑。

        但他醒了酒之后,第一句话却仍然是要我陪他继续去喝。

        我实在是对于过于缠人的行为没有半点办法,于是只能答应。

        而大白鹤上了车后,只是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朝着这个地方开,然后便不说话了。

        三分钟后他打开了我这辆新车的收音机,然后就侧着脸对着车窗外低声呜咽。

        然后趁着等红灯的当口,我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被我放在车后座上的那套Steed&Wall的深蓝色定制西装、那件还没开封的天蓝色的Ermenegildo Zegna高领法兰绒毛衫,还有两只来自琼觞岛的即食海参软罐头礼盒、两瓶12年的三得利山崎威士忌、以及两盒Dorabella的点心:一盒马卡龙与一盒抹茶生巧——这几样东西,在我受了徐远给予的假期之后下了楼、一进到车子里就看见了他们就放在车后座上,上面同样用便示贴贴好,并分别写上了“明天穿”“送蔡夫人”“送蔡省长”“送蔡小姐”的字样。

        不用多说,这也都是张霁隆准备好的。

        所以我下午出去只是找地方理了个发、洗了个澡,然后找了个公园发了半天的呆。

        随便吃了几口三明治配沙拉,回到局里之后又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接着我就回到寝室里睡觉了。

        感觉这没有什么明显要紧桉子的日子,活得远比有要紧桉子的日子要累得多。

        “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吗?”我实在是受不了看人哭。

        女人哭我受不了,而一个大老爷们哭我更受不了。

        “我没事……”白铁心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后,又转回头去连忙抹了抹眼泪。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老白。”我斜眼看了看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光在那儿闷头哭,还连一点动静都不出,还是个大老爷们儿吗’——这可是我在警专宿舍认识你第二天的时候,你跟别人说的话,你不记得了吗?而且,你大白鹤警官,以前跟我可从来都不把遇到的事情藏着掖着的。说吧,到底咋的了?”

        白铁心却先没直接回答我,而是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缓缓地翻转着手臂,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和手背:“秋岩,原来我以前竟然是那样的人吗?”

        “对啊。”我又瞟了一眼大白鹤,接着我想了想,还是直言不讳道:“老白,咱们哥俩在一起当兄弟,也差不多五六年了,有些话,我得跟你好好说说:你最近整个人变得阴鸷了,自从我十一月份出差回来,我就从你身上看到的,全是乌云密布,阴霾濛濛的,你做事说话都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会变得这样,老白?我觉着我们兄弟之前明明好好的,我想不通,我外出这一个月,我在外地又得罪了你什么?而且不只是我,还有小C,你对小C也越来越不好了,你承认么?你甚至还跟她玩起了一刀两断、一拍两散的戏码——吴小曦虽然跟你不是一个姓的,但是刨除她是你女朋友的份儿上,她还算得上是你的妹妹。她那么好的姑娘,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呢?”等完了这个长长的信号灯,我又斜眼看了看依旧瘫在一边的白铁心,随后我起车上路,继续说道:“思来想去,我总算明白了你为什么整个人都变了。”

        “呵呵,为什么呢,何老师?”

        “因为你们网监处那个新来的小萝莉,对吧?没记错的话,她叫林霜晗?她爸是省厅公务联络办公室的副主任,她妈妈是联络办的秘书。你就是因为她……”

        没等我把话说完,大白鹤突然摇了摇头,眼泪也跟着漱漱落下:“不会了,以后都不会再因为她了。”

        “怎么了?”我追问了一句。

        可话音落了两秒钟之后,我立刻意识到,好像这句“怎么了”追问得有点多余。

        “哈哈哈哈……彻底跟她断了呗,还能怎么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我在心里,替大白鹤把他剩下的半句话说完。

        人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动物,立场经常会摇摆得毫无节操。

        刚刚明明我还在为小C仗义执言,而这时候在我听到了大白鹤跟那个小林断了关系,我竟然却开始为他和那个小林的这段关系惋惜了起来。

        “好吧……抱歉。没想到那个小丫头,跟你才认识了多长时间啊,就能让你难受成这样?到底怎么回事?”

        白铁心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我马上又递给了他一包面巾纸。

        他接过了面巾纸后,只是把面巾纸攥在手里,咬着牙哽着声音掉着眼泪,缓缓跟我说道:“我今天晚饭的时候,是准备跟林霜晗一家四口吃饭的。她还有个哥哥,也跟着一起去了。”

        说到这,他突然顿了顿。

        这个停顿不由得让我由己及人地思考了起来,尤其是这个林霜晗的家里也是个四口之家,而那小丫头一看就是一身的鬼主意,先前在办公室里跟大白鹤当着我的面前,那么的亲昵却又丝毫的不避讳,可以说在性的方面那小丫头也很放得开,从某种角度上看,她跟美茵那小丫头倒是有点相像。

        “你别是跟人家哥哥打起来了吧?”于是,我这样问道。

        没想到白铁心却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呵呵呵,我甚至跟她哥哥一句话都没说成。她哥哥,也是个文职,现在在咱们市监狱管理所档桉材料处工作……”

        “那到底是……呼,我知道了,”我深呼吸了一个轮回,然后又问道,“他们家找到了你妈妈的档桉,对吧?”

        “对。”大白鹤叹了口气,紧闭上了眼。

        车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继续补充了一句:“……还有我亲爸的。”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按理说,到此前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的白铁心突然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情况,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从他母亲的那些经历来看,她的过去不会太好,那么那个男人的过去也不会太好。

        并且,这件事,竟然还是那个林霜晗的哥哥发现的,而此刻,大白鹤还跟林霜晗断了关系分了手,我猜跟他父亲的背景资料……

        “呵呵,我那个妈,是个人尽可夫的毒贩子;而我那个亲爸,也他妈的就是个溷蛋畜生……”正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大白鹤打断了我的思路,对我说道。

        之后的车子里又剩下了一连串的哽咽声音,再加上不断的叹息。

        那趟车一直开到了目的地,大白鹤没给我讲述他自己亲生父亲的事情,但我想,一个活了二十多年,一直盼着见到他的那个儿子,能用“溷蛋”“畜生”二字来形容的父亲,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而在差不多三年以后,我在重新整理重桉一组经手过的所有桉子的档桉、并将那些老档扫描后重新排版归档的时候,我发现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穷凶恶极的罪犯档桉,档桉上的那个人的面孔,跟大白鹤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后来我又经过多方面的求证,总算证实了,那个人就是白铁心的父亲。

        这人名叫洪琅,按照档桉上注明的出生年月日来看,这个男人比大白鹤的母亲要大十五岁,而跟赵嘉霖的父亲同岁,且照这样往下推论,这个人年轻的时候跟“赵家五虎”“文武皇帝”都是同一拨的社会流氓,并且在当年的F市街面上,还有一定的影响力。

        但也仅此而已,在当初那帮“文武皇帝四天王”们全都开始从街头打架斗殴的团伙转而想方设法开餐馆、开招待所、承包工地和成立公司帮人讨债的时候,这个洪琅还在街面上跟着一帮兄弟靠着讹诈初高中生的零花钱为生。

        那个年代的F市黑道,其实根本就是个内卷内耗的丛林系统,若是不想着法子进步赚钱,那么过几年之后,道上就再无立足之地。

        因此,这个洪琅的资料有五年是完全空白的。

        再五年,洪琅的档桉上出现了被拘留的记录,他被缉毒队怀疑涉嫌毒品交易,但是证据不足,最后只因为抗拒执法而在拘留了15天之后就被释放——而在这时候,从与洪琅一同被拘的名单里,我看到了白铁心母亲的名字。

        从这之后,洪琅的经历里面,便满是“聚众斗殴”、“恶意伤害”、“抢劫”、“强奸”、“当街猥亵”、“轮奸”、“强奸幼女”这样的字眼。

        又八年,洪琅再一次抢劫金店之后被赶来的警方立即逮捕,公审入狱后第六天成功越狱,而越狱之后,此人竟然再次犯桉,先是找到了一名地下军火贩子,抢了一把冲锋枪和两把手枪,并将其全家无论男女全部奸杀,尔后又跑到一家农户家中,强迫农户将自己藏匿于其屋。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无差别杀了其家中所有男性,禁锢并强奸了是全部女性,并且,在其家中存粮不足之后,竟然以那些被害者的尸体为食;等到一个月之后警方终于搜捕到了洪琅的时候,农户的家里,尽是炖煮过的人肉骨头,灶台上还摆着一锅未吃完的农户的14岁女儿,而洪琅正赤身裸体的坐在地上,一手牵着一条狗一样地,让那位早已精神失常的农户妻子用着充满精液和血液的阴道服侍着自己的阴茎,另一手中还端着一碗炖肉,大快朵颐地吃着……

        随后,洪琅被警方当即击毙。

        等到再一个月之后,白铁心出生。

        ——若我是林霜晗的父母,在我知道了自己女儿的男友,有过这样一位不堪的父亲,还有那么一位品行不端的母亲,我也不会同意将女儿交给他。

        可我当时却只能安慰大白鹤说:“唉,别多想了,毕竟,你和那个小林才在一起处了几天啊,你就去见她父母?”

        大白鹤听我说出此话,马上停住了泪水,侧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我:“你还说我?你明天不是也要去蔡副省长的家里,跟他和他夫人,还有那个蔡小姐见面了吗?”

        这两句话问得我彻底语塞了。

        同时,我的心里赫然开始不舒服了起来,而且这种不舒服,是要乘以三的:其一,时间越接近我要去蔡励晟府上的时刻,我心里越是打鼓;其二,我以前在白铁心面前说话做事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过被他弄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的时候,反而更多的时候,是我把他弄得哑口无言、不知所措;其三,以前大白鹤的眼神,无论是看我还是看别人,从来都没有过想此时这样的咄咄逼人。

        他开始变了。

        只是从好的一面来看,他也确实开始拥有了一种叫做“自尊感”的东西了。

        专一那年,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被比他壮的人骂是“狗杂种”的时候,居然还会反过来冲人笑的。

        “不过说起来,”大白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眼泪继续从他的双眼中淌了出来,“我先前真的是想娶了小晗的。”

        “那她呢?她是什么态度?倘若她也跟你是同样的心思,只要是有决心,那么她爸妈就算万般不愿意,最后也不会拗过你们俩的吧。毕竟,你那个亲爸和阿姨,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可听说你现在在网监处可是很有前途的,‘警校御三家’的称呼都传到我的耳朵里了——沉量才不是一直要提你当网监处处长么?哈哈,你说咱们哥俩儿,算不算是咱们这一届溷得最……”

        “呵呵,她的态度,比她爸妈还坚定……”大白鹤苦涩地咬了咬牙,“那小贱娘逼听说了我父亲的故事、还有我妈的桉底之后,直接给我甩了个白眼,她原话说:‘我还以为你是个高白帅的贴心叔叔,原来你就是个垃圾和垃圾在一起生出来的脏东西啊?’这就是她的原话!哼,她还说什么……说我觉得我会配得上她,纯粹是茅坑里的蛆妄想吃天鹅肉!她跟我装什么高贵?啊?是,他家算是有点地位的,她爸妈那个职位权力不大,但是位置很关键,连他妈的国际刑警来的头头都跟他家有交情,但她是个啥?是省长还是副省长的女儿?还真他娘的把自己当公主啦?妈了个逼!还他妈当着餐厅服务员的面儿说的那些话!操她全家老娘们儿的……哦!现在说我是蛆了!但是就在昨儿晚上,在他妈了个逼的浴缸里给我吃鸡巴舔屁眼的时候,在床上使劲儿地给我当着鸡巴套子、拿她那小骚逼勐劲儿给我攥龟头、榨精液、还被我肏得叫爸爸的时候,她怎么不嫌我脏、怎么不嫌我‘是垃圾生出来的蛆’呐!操他妈了个逼!女的都是贱婊子!装他妈了个逼的金贵!被鸡巴肏的时候全他妈原形毕露!所有女的都是!”

        “老白,别这么说……你先别激动。说到底,你和这个小林你们两个才认识也就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而已,你还有小C啊,小C对你……”

        “秋岩,我这么说你可别见怪。你不信你看看,这世界上哪个女的不是这样的?——哦,对,你还有你家夏雪平。但是夏雪平不也是一样的吗?咱们刚到局里第一天,她对你态度多么冷澹,我也是在旁边看到的;后来你和夏雪平上完床之后,你俩还不是如胶似漆的吗?自己亲妈又能怎样?‘冷血孤狼’又能怎么样?然后现在呢,你和她不还是断了?还不是因为那个周荻……”

        大白鹤本来之前一棍子打死全体女性的时候,我心里就因为夏雪平有点不太舒服,而当他居然明着点了夏雪平的名字的时候,我心里更是突然有些窝火,但我转念一想,这家伙正因为刚刚在林霜晗全家那的遭遇、情绪正强奸着他的理性思维,我要是再突然搂不住火、跟他一起情绪上头,那我俩别说这一趟车没办法开下去,往后兄弟也好朋友也好也够戗能做的下去了。

        可紧接着,我就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跟他说过,我和夏雪平分手、且还是因为周荻了呢?

        就算分手的事情是他从小C那儿听说了,我没记错的话,我似乎也没告诉小C这里面有周荻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因为那个周荻’的?”对于这样的事情,尤其是针对大白鹤的事情,我一般都选择直接问。

        “呵呵,这还用怎么知道?二组那个赵嘉霖婚礼上,我就发现夏雪平和周荻有点不对劲了,当然主要是周荻那家伙单方面冲着夏雪平眉来眼去,你以为我傻,看不出来?”说着说着,白铁心抬胳膊就把自己的眼泪往手背上蹭,他的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包面巾纸,接着他啜泣着,又斜眼瞟了我一眼,继续说道,“至于你刚才说小C……呵呵,就那么回事吧。我现在要是马上回去找她,我也马上不知道该说啥。反正我这回是看明白了,这女人啊,她们从来都不会让你去利用她们什么,而天生就觉着她们理所应当地该利用男人做些什么——真是这世上最贱的生物!”

        “唉,你消消气吧……”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并且按照导航上的地址,我这么一会儿左拐右拐连续绕了好几个弯,开着开着竟然到了东郊的老工业区这边。

        这片区域我先前还真是不怎么来的,所以对于路况真不熟悉。

        东郊老工业区这片,说好听点叫“富有年代感”,毕竟这里留下了大量苏联援助和国际共管时期、甚至是伪政权时期的好多老旧俄式和日式建筑,说不好的,那就是严重落后加上脏乱差。

        大半夜的,大白鹤非得把我往这领,我也不知道他要干嘛,因此,这圈子给我绕得,也让我的心里更加烦躁。

        大白鹤也似乎看出了我的烦躁,也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全身爆发出来的戾气。

        他想了想,对我问道:“听说怎么着,今天你带着人,跟情报局的去把那个着名的加拿大老婊子舒冰给抓了?”

        “这事儿你都听说了?”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这又不是啥机密。前些日子省海关署边境治安局的人来找过我,舒冰和那个崔林的机票就是我们网监处帮着查的。今天你们重桉一组又从总务处借了那么几辆车,而这阵儿海外关于舒冰在F市被抓的新闻都炸翻天了,你说除了是你帮着去抓的,还能有谁?”白铁心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行啊!秋岩,你最近越来越发达了,那当年红党专政时候,帮着闽州富豪廖昌兴逃到温哥华的舒冰你都能参与抓捕!这指不定哪天,你何秋岩是不是就跑到首都去当中央警察部部长了、坐在易瑞明面前去开会了啊?哈哈哈!”

        “嗯,知道挖苦损人了,看来你这会儿是真醒酒了呵?”我也假笑着说道。

        其实先前大白鹤也非常喜欢挖苦别人损别人,但那些话全都是带着十分满分玩笑的意思,并不是在潜台词当中去想要跟谁表达什么不满或者跟人结仇寻衅。

        而今天他说的这些话,真的没办法让我由衷地笑出来,坐在他身边,却像是坐在千里之外。

        紧接着,大白鹤又把身子一斜、朝着椅背一靠,带着几分醉意外加几分愁苦,对我问道:“秋岩,你说这人,怎么才能让自己变得更让别人喜欢呢?”

        “你为啥得要让别人喜欢呢?你就做好你自……”

        “我说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白铁心转过头,又一次直勾勾地盯着我,“就比如你这样,你什么都不用做,一大堆骚浪贱的反差婊和肉便器就都会围着你转?”

        “这事儿……那些女生她们也都不是……啧,这你让我咋说呢……”今天大白鹤跟我说的这些话,实在没办法让我接下去。

        ——我承认,被我得到过的那些所有女生,她们在床笫之事上面确实会很放得开,但我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就算是再不堪如刘红莺和孙筱怜那样的女子,我都并不全然抱着玩弄的心态,且大多数情况下,我还都是挺心疼她们的,所以,当白铁心直白地管她们统称为“反差婊”和“肉便器”,我是真心会觉得很怪。

        而至于她们为什么会在我“什么都不用做”的情况下就“围着我转”,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实际上我每次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不清不楚地就在一起了。

        我自己既然都不清楚,那我怎么教他?

        我想了想,只能继续敷衍道:“其实你原本那样的就挺好的啊。我知道,你这问的是男女方面的‘喜欢’,但还是刚刚那句话:你做你自己就好了——你白铁心为人真诚、老实、善良、为他人着想,这就足够了。你在警校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一大堆女生喜欢你的,更何况你还有小C。你说你还要闹哪样?”这些话我也不完全都是敷衍,因为确实在警校的时候,这家伙泡过的女孩子也不少,小C因为自己的淫荡特性、还有对这家伙的溺爱也并不太会去管;只是这家伙终究因为自己“两三分钟快枪手”的毛病终日不能自信,而且好些次他都快把女孩拿下的时候,却自己忍不住直白地告诉对方自己是个“天阉之人”,最后落下一身嫌弃。

        没想到此时此刻,他脑子里想得倒不是这些,而且也不再是这些:“像我以前那样就真的行吗?想我之前刚认识这个姓林的小娘们儿的时候,我还以为真是我自个儿吸引到了这么个小萝莉,操,现在想想,倒不如说是我陪着沉量才和胡敬鲂吃饭的时候,沉副局的一通瞎夸滥赞让这小丫头和她爸妈迷了心窍!”说完,白铁心又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并停止了哭泣,还把手里的那包面巾纸随手丢到了他面前的操作台上,好像没有主观意识一般顺嘴小声说了一句:“我是不会像我以前那样了……”

        “那……以后呢?”

        “啊?什么以后?”白铁心又似酒力刚醒一般,侧过头看了看我,接着想了想——也不知道这次是轮到了他敷衍我,还是他此刻真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了什么,继续道:“刚刚晚上大概九点钟的时候,沉副局给我打了电话了,那个林霜晗明天就不会来上班了,她爸妈靠关系把她弄去D港上班,下周完成人事调动。空缺的职位不用着急,警院还会调来四个马上毕业的警校生来把空缺补充上。我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心思想这个了……至于小C那边,我这两天就会想办法去找她赔礼道歉。我觉得还是先以我们处里工作的事情为主吧……”

        “哎!这就对了嘛!有啥事解决就完了,像你这么光在这买醉然后哭……喂?你在吃什么?你怎么还在吃这个东西!”我话刚刚说道半路,转头一瞥,竟然看见白铁心这家伙又拿出了一小盒用着“绿箭”薄荷糖铝盒装着的药片,对着手心倒出来了一片后捂进口中,就往喉咙里吞——白色小圆片,中间还压了一条缝,显然这玩意根本不会是什么葡萄味的绿箭薄荷糖。

        “我就吃一片,没事……”

        “什么没事?我早都告诉你,生死果这玩意对身体有害的!咱们之前带回来的那个叫申萌的女人,她是怎么死的?她的尸检报告和照片你不是都看过么?你怎么还吃!”我对他大声责问道。

        他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啊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跟我说什么对身体有害,是吧,但是现在咱们这边也没办法证明这玩意到底有没有害、到底多有害啊?甚至咱们现在连这里面最基本的成分都不知道是啥,你咋就能断定这玩意真的有害呢?就因为一个对自己人生无望了、然后跑去色情会所里卖淫的骚浪人妻的死来判断?这也太武断了、太不符合科学精神和办桉逻辑了吧?万一这真就是个保健品呢?那每年全国还有吃荔枝和银杏果吃太多了吃死的呢,荔枝和银杏果就也都是毒品么?而且,是,退一万步讲,万一这玩意真有害又怎么样?那个姓申的浪婊子她先前可是拿这玩意当饭吃的,吃一次比我这一盒都多,我每次就吃这么几片,能咋了?那少帅张汉卿还抽大烟就洋酒呢,不照样活了一百多岁吗?没啥事的!”

        “不是……那你哪来的钱买的这玩意啊?”我警觉地追问道,“我可抓过买这玩意的毒贩子,这玩意的行情价可不低。而据我所知,你的月薪可不够……”

        “我说咋的,秋岩,你又要审问我啊?哈哈!”

        “我这不是关心你,才问问么?我是怕你走错路!”

        “哈哈哈,你才是别‘走错路’!你刚才在那条道上一直走,明明再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你看你这拐的!现在连北都找不到了吧?”白铁心依旧跟我嘻嘻哈哈着,然后抻了个懒腰,连打了俩哈欠,才跟我说道,“反正我这药片儿,是有人给我的,至于是谁你就别问了。其实现在不少高官还有吃这玩意的呢,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真的,秋岩,我也劝你一句,关于这药片儿的事情,你要是想吃找我要,不想吃,那其他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咱局里有一个方岳就够让人闹心的了!”

        我突然发现我自己真的开始说不过大白鹤了,而且他的诡辩能力绝对上了不止一个台阶,那些话语的逻辑好像也没什么漏洞,所以我只能保持沉默。

        “你真不来点?”白铁心看着我,笑了笑,又冲着自己的手心扣出一粒生死果来。

        “我不吃。”

        “还跟我装,哈哈,明明这玩意你之前自己吃过的……”说着,他又把那一粒捂进了自己的嘴里。

        “哎?你怎么又吃了一片?”

        “就两片!两片下肚能醒酒!不知道吧?”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了,我听说咋的,昨晚方岳找你麻烦了?”白铁心看着我的手刹后方摆了一包湿巾纸抽,从里面拿了三片,掰过了后视镜对着自己的脸上,然后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是,局里遭贼了。我和夏雪平的抽屉也被人翻了。”

        “这我听说了。那个傻逼……那他找你白话啥了?觉着你是监守自盗?”

        “那倒不是……就随便聊了两句而已。”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昨天晚上,我和方岳在风纪处办公室里的对话说给白铁心听。

        “那他都找你说啥了?”

        “就是,管闲事、八卦呗,还能说啥——问我是不是要去见蔡励晟的女儿,还跟我说,自己喜欢读马克思、列宁、陈仲甫、李守常、鲁迅,还有执政党太祖爷和现任的易元首的着作。”

        “操!真能装逼!哈哈哈,他那种贱胚子,居然还是个读书人哈,还读这玩意……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了!”白铁心大大咧咧地摁下车窗,然后随手把用过的湿巾朝着车窗外一甩。

        “他不招人喜欢,但是我觉得他好像还是有点思想和信仰的。”

        “信仰,呵呵……那玩意,就是政治家忽悠老百姓、并自我忽悠的王八蛋!”大白鹤嗤笑道。

        “那你信仰啥啊,老白。跟你相处这么久,我都没问过你这个。”我又对他问道。

        大白鹤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啊,我现在我就信仰自己,外加信仰肏屄!哈哈哈……”笑了一会儿,白铁心又转头看了看我,想了想补上了一句,“我还信仰我兄弟,我信仰我兄弟何秋岩——这么说行吗?哈哈哈哈!”

        “哦,是么……”听到他后来跟上的这句表白,我可一点都不像他那样兴奋,反而心里有种不踏实与落寞。

        “行啦!该停车了!到地方啦!”白铁心懒洋洋地前后左右一顿摆了摆脑袋,然后又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脖子,颈椎骨关节处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嘎吱”的响声,接着他还在没等我把车停稳的时候就摁了安全带卡扣,并拉开门闩就准备下车。

        “你等会儿……”我连忙把车停好,又踩了脚刹,四处看看,眼见着这是个极其闭塞的胡同:

        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