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介睁开双眼。
黑暗的天花板与紧贴的人影映入眼帘。
什么人正注视着他。长发划过脸颊,遮住了他的视野。
这里是市政厅其中的一个房间。
理解到这次才是在现实中醒来的同时,从身体内部传来如寒热病一般的颤抖。
体温太低了。
无法控制的痉挛越来越大,雄介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
一扭身子,人就摔到了地板上。坚实的触感从身下传来。
(哈……哈……)
趴在地板上的雄介呼吸急促而慌乱。
流过全身的血液让人感觉燥热。
他想放松僵硬的身子,但失败了。
正奇怪为什么身体不能动,他就发现原来手脚被绑住了。
(这搞什么啊……)
抬起头,他就看到黑暗中深月的身影。
她跪坐在挣扎的雄介身边,俯视着他。
难以形容的眼神。
如同穷途末路的动物一般,又如同在这穷途末路的境地中寻求救赎一般。
右手拿着手枪。
静静的,却又紧紧的握住。
雄介沉默的看了手枪一会,抬起头说。
“……帮我把这个解开。”
深月睁大眼睛,颤抖着声音回应。
“……是武、武村先生吗?我……你还认得我吗?”
“你在说什么屁话……?够了快给我解开……”
“!”
下一个瞬间,他被紧紧的抱住。双臂绕过身子缠上来。
“喂……”
“……呜,……呜咕。”
被闷住的气息贴着脖子。
冰冷的身体感到深月的体温传来,同时他注意到深月也在强烈的颤抖。
“……”
雄介放弃挣扎,放松了下来。
搞不清状况的他,一边看着天花板,一边慢慢的挖掘记忆。
在楼梯上的战斗中被丧尸知性体咬伤,然后倒在中央大厅。
现在左手上绑着绷带。
(看来最后还是没被感染吗……话说回来,那个梦到底是……)
应该不单单只是个梦吧。
在那地方感受到的不可思议的感觉,仍然残留在自己的脑海内。
知性体的行动到底有什么意图,他隐约理解了一些。
同时也明白,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在安全圈内。
(越来越严峻了呐)
雄介闭上眼睛,刹那间,放松身子。
深月冷静下来后,总算帮他把捆住手脚的绳子解开了。
弟弟隆司与驻屯地捡来的女孩子也从房间深处走过来。
看到雄介没事的样子,隆司一下子满面笑容,而女孩子则惊得目瞪口呆。
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只有他们四人。
虽然知道是市政厅的一间屋子,但他还是搞不太懂现在的状况。
雄介想要坐起身子时,深月一脸担心的说道。
“还是在躺一会比较好……你的脸色很差。”
“不用……我已经醒了。”
雄介靠着墙壁问道。
“……那么,现在怎么样了,这里?”
他就这么靠着墙,听深月讲述到现在所发生的事。
然后得知了自己倒下之后的一切。
“你开枪了吗……?向他们?”
雄介愕然的问道。
本来就低着头的深月,点了点头。
据她所说,被丧尸咬伤后的雄介就要被处分掉的时候,深月开枪威胁他们,然后躲进这个房间。
“你白痴吗!老子不是为了让你干这种事才把枪给你的!你们有没有想过之后会怎么……”
雄介的话说到最后没了气势。
深月低着头,脸色铁青。
他大脑冷却了下来。
(……都是因为我的失误吗)
雄介的声音瞬间低了八度。
“……我动不了那会,真的要被处理掉了吗?”
深月没有和他对上视线,以沉默回应。
似乎她不想再一次诉说雄介差点被同伴杀掉的事实。
(我被救了吗……)
雄介单手捂脸,叹了口气。
既然已经开枪威吓,与集团的对立已经板上钉钉。
而且还是在大量人员死伤之后,与同伴拔枪相向。
被排斥已经不可避免。
即使雄介以安然无恙的姿态出现,隔阂也不会消除。
深月的立场大概已经无法改变。
(怎么办……)
几个选项在脑中浮现又消失。
以雄介自身来说,他被丧尸咬伤的手已经被大量的人看到。
他们肯定会有疑问。
一段时间的思考后,雄介得出结论。
(是时候了)
他站起来,说道。
“跟我来,我去和他们交涉。”
雄介他们在大厅中刚一出现,在场的人群便慌慌张张的跑了。
可能是为了监视,调度班的所有人都留了下来。
两边保持距离,对峙。
“哟。”
“……”
社长显得十分惊诧。
他的视线在正常站立的雄介身上游走,就像在确认他还是一个活人,并没有丧尸化一样。
“……看起来没事嘛。”
“托你们的福呐。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听到这讽刺的话后,社长向他身后的深月摇了摇头,一时不语。
过了一会,他开口说道。
“……抱歉。当时的情况下,我认为那是最妥善的方式。被咬了还能得救这种事……”
说到这里,社长脸色变了。
大概是想起被处置掉的其他感染者了吧。
雄介挥了挥手。
“不,你不用道歉。处置的判断做的很好。而且,我也有藏着没说的事。”
“什么?”
“……嗯,这个么……”
雄介环视四周陷入沉思,然后将目光停留在站在墙边的佐佐木身上。
“那个借我一下。”
雄介指的是佐佐木肩上挂着的霰弹枪。
那是据守西厅的犯人所用的东西。
脚边还有个装子弹的袋子。
看来在这非常时期,必须物尽其用。
佐佐木等待指示一般,视线看向社长。
因为雄介可疑的态度,他不知该不该把抢给他。
社长开口说道。
“……怎么,你要拿这个干什么?”
“首先我手边需要武器。我有关于以后生存的重要情报。就用这来换。”
“……这……”
面对复杂化的状况,社长无法立即回答。
雄介一副厌烦的表情继续道。
“手枪也上缴了。来复枪也上缴了。连船也给你们开来了。就换一个霰弹枪已经很便宜了。我们是同伴吧?”
“同伴”,听到这个词,社长烦恼的沉默了一会,开口道。
“……这样就能和解吗?”
“是啊。还有子弹也给我。”
“……明白了。”
佐佐木走过来。
他交出霰弹枪和袋子的时候,眼神锐利的盯着雄介身后的深月。
应该是在确认手枪的位置。
深月则依然垂着头。
雄介确认抢的操作之后,从袋子里一把抓出圆筒形的子弹,塞进口袋。
同时将两枚子弹放进枪膛后部的插入口,然后拉上唧筒。
子弹装填完成。
“现在的话……”
周围的视线聚集过来。
雄介身上异样的气氛凝固了大厅的空气。
“这么一来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雄介后退两步,将深月往前一脚踢飞。
“呀!?”
深月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诶,诶……?”
用手支起身子,她混乱的抬头看着雄介。
“你在干什么!?”
强烈的喊声响起。
围成一圈的人群中踏出一步的是,深月青梅竹马的少年。
雄介沉默不语,将霰弹枪斜挎着开始慢慢的走起来,拉开与深月他们和市政厅人群的距离。
“……你有什么企图?”
面对追着他的社长的话,雄介微微笑道。
“我说了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对你们的关照也到此为止了。因为这里已经是残垣断壁了呐。继续待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全灭的地方还有什么意义?我会靠自己活下去。你们之后就给我随便挣扎吧。”
“你在说什么……?……不对,你真的以为一个人能生存吗?还是说有什么要求?讲清楚点。我会尽可能的满足你。”
“不,没什么要求。有这个就够了。”
雄介轻轻的敲了敲霰弹枪。
“……你认真的吗。单枪匹马生存下去。”
“是啊。”
“……这是自杀。你只是因为被丧尸咬到吓得精神错乱了吧。赶紧停下来。”
对此,雄介露出了微笑。
“刚才我说过,我还隐瞒了一些事吧。”
“……?是啊。”
“就是这么回事。”
雄介靠近窗户,举起霰弹枪,对着市政厅前的路开了一枪。
伴随巨大的后坐力,枪响声震动鼓膜。
道路附近的丧尸抬头看过来。
它们看了看四周,然后摇摇晃晃的向大厅的玄关走了过来。
(……果然注意到附近有活人了吗)
拉回唧筒退出弹壳,他一边装入口袋中的子弹一边想到。
丧尸不会对丧尸产生的声音起反应。
同样的,也不会对雄介的声音起反应。
但是,如果附近有人类,似乎就会被轻易的引诱过来。
不仅仅是声音,丧尸应该还察觉到了其他什么气息才对。
就在这时,楼梯上的消防门对面越来越嘈杂。
在一楼游荡的丧尸,被声音吸引而爬上来。
“闪开。”
抬起霰弹枪驱散人群,雄介走向消防门。
佐佐木手持预备的来复枪,盯着这边。
虽然枪口朝下,但却是一副随时能射击的态势。
(那边也还有子弹剩下吗)
雄介斜眼看着他,同时转动消防门上小门的把手开锁。
他粗暴的一脚踢开小门,往下走了几步。
他将枪口对准大门口的人影,扣下板机。
子弹里的细珠飞散而去,把丧尸身体的一部分轰飞。
它的身子就像整个被扭麻花一样,摔向楼梯深处。
压倒性暴力的展露。
又一只出现了。
这次雄介将枪口往下偏,轰飞了它的腿。
丧尸往前一倾,摔倒在地。
他抓住它的后颈,把它从小门外面拖了进来。
转过门把手,锁上门,把其他的丧尸拒之门外。
不知为何直到现在才从后面传来惨叫。
倒下的丧尸双脚碎裂,膝盖以下的部分只剩皮还连着。
即使如此它凶恶而扭曲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只靠上半身爬行,想要往大厅中央爬去。
在它身边站着的雄介无视了这一切。
“哦哦。真是顽强。”
丧尸双手抓住地板,一边拖着血迹一边迟钝的爬过去。
雄介慢慢的追在后面。
周围人乱了阵脚。
气氛开始混乱。
能战斗的人虽然立刻拿起武器,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这边。
丧尸每前进一步,围成一圈的人群就后退一步。
来到楼层中央后,雄介踩住它的脑袋,停下它的动作。
丧尸的头歪斜着,紧贴地板。
它的眼里凶光闪烁,不是盯着踩住自己的雄介,而是注视楼中的人们。
挣扎的双手,看上去也没有想抓住雄介。
“懂了吗?”
他静静的等待。
这场面的意义,缓缓的浸透在周围的每一个人心中。
“以前。”
雄介开始继续。
“我以前被咬过一次。被丧尸。”
“……什么?”
社长声音嘶哑。
“我被咬伤已经是第二次了。很久以前……这场大瘟疫爆发后,我马上就被咬了。不过我没有变成它们中的一员。”
“……第二次……?被咬了还没事吗……?”
“是啊。别问我为什么没变成丧尸。我也不知道。只是……嘛,我姑且也算感染者呢。从此以后,我就被丧尸视而不见了。就像这货一样。”
这么说着,雄介用力的把丧尸的头踩向地板。
咚的一声闷音响起,而丧尸却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然用饥渴的视线看着周围。
“还当我是同伴吗?”
社长不禁说道。
“不敢相信……”
“给我信。你以为至今为止我为什么会选择在市政厅外面一个人行动?凭勇气?凭行动力?都不是。是因为丧尸啥的对我来说根本不是威胁。”
“……”
“比如就靠一辆摩托车,在丧尸横行的街道上穿行。一般来说无法想象吧。但是只要被丧尸无视的话,就和散步一样简单。”
社长伫立无语。
周围人也一样。
“不信的话来个人。试一试就明白了。这个丧尸不是特别的。”
佐佐木迈着谨慎的脚步接近过来。
丧尸立刻做出反应。
死死盯着做佐佐木,开始如困兽般挥舞双臂。
而站在身上的雄介,它却看也不看。
佐佐木停下脚步,把视线转向社长。
他表情复杂,交织着疑虑与确信。
社长开口道。
“……清楚了。虽然……难以置信……”
“O—K—”
雄介移开脚,扣下板机。
随着一声枪响,丧尸的后脑被打飞。
惨叫又一次响起。
社长直直的瞪着不再动弹的丧尸。
他紧抿嘴唇,抬起头。
“……不过,怎么现在才说。为什么一直瞒着?”
“那是因为我讨厌被随意利用啊。”
“……被利用吗……?就这?”
“是啊”
这时,雄介把目光转向深月。
而深月仍然无力的坐在地上,一阵阵的颤抖。
她脸色苍白。
持续发生的事远远超过的她的思考范围。
身边除了两个孩子,还有那位青梅竹马的少年。
雄介继续道。
“那时被那家伙要求提供食物。就是来这之前,在超市救她们的时候呐。但是啊,被当跑腿使唤我可敬谢不敏。所以就没说。”
雄介笑了起来。
“而且老子还让她用身体换吃的哦。”
“……!你这混蛋!”
少年激动的嚷道。他站起身子,向这边走来。
雄介转过枪口,指向那张愤怒的脸。
被轰飞丧尸的枪盯着,如同被绑住一般,少年停下了动作。
“……啧……”
“想干什么?有意见就说出来听听啊。”
“你他妈……你他妈!”
他紧紧咬住牙关,几乎咬出了血。少年死死瞪着雄介。
“呼……。就算这样,那家伙好像还感恩于我呐。就好像给小狗点吃的,就会摇摇尾巴跟上来一样。真是无聊至极。”
社
长阴郁的沉默。
然后,压抑着痛苦,寄出了一句话。
“是吗……。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嘛。”
“是的。”
周围充斥着愤怒的嘈杂声。
单枪匹马在市政厅外行动的雄介,至今被许多人所敬畏。
但是,在得知这只不过是因为不会被丧尸袭击之后,这种敬畏的感情瞬间反转。
“竟然一个人随心所欲……”
“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都是这家伙的错……”
雄介一脸奇怪的转过脸。
“我的错?怎么可能是我的错。”
“不是这意思,凭你的能力,你可以保护其他人啊!”
“……啊,也就是说,让我去杀光外面的丧尸?”
“不是很简单吗!”
“……果然来这手啊。为了这里的安全,让我一个人去扫除丧尸。我懂了我懂了。”
雄介垂下视线看了看霰弹枪,然后说道。
“……然后啊,我,就我一个人被赶鸭子上架进行扫荡,血洗外面的丧尸。这过程中我会变成什么样你们想过么?”
“……?”
“我会变得分不清楚。分不清它们,和你们。”
那个知性体的梦,不是雄介的记忆。
但是在梦中行动的毫无疑问是雄介自身。
那个虐杀的场面也是。
现在的他能够理解。
和据守在西厅的犯人用无线电通话的时候所感到的,来路不明的厌恶感。
那是同族厌恶。
“也就是说,老子为什么一定要帮你们把它们杀光……”
想起那个男人的话。
【我还想对人类做一些贡献。
那个男人在这平衡中崩溃。
周围的人张口结舌,雄介继续道。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可没时间在这磨磨蹭蹭。它们还会再来。”
“……怎么回事?”
一边看着社长的眼睛,
“它们之中,有几只不好对付。之前的那只是小试身手。下次就是动真格的。如果不想死就赶紧逃。”
“……你怎么会知道。……不,你以前就说过。丧尸中有可疑的家伙存在,指的就是它们?”
“是啊。像活人一样靠智能行动的家伙。不知道过来想干什么。但是被当做它们的敌人,我也被盯上了。”
这番话,让气氛变得稍稍有些困惑。
因为他们想起雄介在守护市政厅的战斗中负了伤。
社长带着为难的表情说道。
“……现在实在不好转移。必须守在这里。”
“会全灭的。”
两人互相瞪着对方。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武村……”
是工藤。
“我只想问一件事……”
“什么事。”
工藤看上去有些痛苦的说道。
“去物流中心那会,我们并肩战斗了呐。拼死的……那个时候,你也是知道只有你自己是安全的?”
“当然了。不然谁会去。”
“……知道就自己不会有事,可以一个人在边上冷眼旁观,才跟来的吗……?”
“就是这样。我已经说过了吧。……啊啊,还有,人类可以和丧尸打到什么程度,我很感兴趣。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很有参考价值哦。”
“……!”
满身怒气的工藤靠近过来。
雄介和刚才一样,把枪口对准他的脸。
“……”
工藤一瞬间停住了,盯着枪口。
但是,他又再次前进。
和雄介对上视线,身子暴露在枪口下,他依然慢步前行,走到手能碰到抢的位置。
然后平静的将抢往右边推开。
雄介呆呆的看着一切。
忽然脸颊上一阵冲击。
被揍了。
雄介踉跄两步,重新站直身体。
“……”
一股热度之后,疼痛扩散开来。
雄介诧异的摸了摸脸颊,随即看向工藤。
“亏我还曾以为我们是兄弟。”
工藤留下这句话,然后转身离去。
“……”
雄介无言的目送他,然后视线转向社长。
似乎从工藤和雄介的一系列举动中感觉到了些什么,社长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复杂。
“……我会先做好转移的准备,仅此而已。”
对话在此结束。
在社长的催促下,大厅的人群渐渐散去。
冰冷的空气向四周扩散。
不意间,他和深月对上了视线。
她一边被身边的人满怀同情的搀扶着,一边呆呆的盯着雄介。
雄介默默别开视线,捡起袋子,离开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