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陆朝,他喜欢开玩笑说自己是「大直男」。在很多人眼中,他也确实是一位开朗爱笑的阳光大男孩。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陆朝是一位跨性别者。曾经,他是别人眼中的女孩子。
01.
以前找我要联系方式的是女生,现在都是GAY
其实我从小到大都是「假小子」的样子,一直留的短发,比较像是那种「很T」的女生。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受女孩子的欢迎。
但我和「帅T」的不同在于,再帅的T也认同自己是一名女性。而我虽然拥有女性的身体,但在我心里则一直认同自己是一个男人,而且是很直很直的那种男人。
关于性取向,其实准确地说,我算是双性恋。女孩子我喜欢舒淇那样的,大眼睛、大嘴巴、大长腿、白白的皮肤,我觉得超级SEXY;男孩子我喜欢有型的,如果肌肉很好看,我也会流口水。
其实我不是很在意如何定义自己,我一般开玩笑说自己是「大直男」,但是我的同事和朋友总说我GAY里GAY气的。
之前我看起来又像男生又像女生,这让一些年纪大的会员感到不舒服。比如我上单车团课,我喊口令,说「站起来」、「加速」,她们都不配合我。我过去很友好地问,「累不累」,她们也不理我。她们没有戴耳机,就是很直白地不理我。我觉得非常不礼貌,不被尊重。
那是2018年的时候,刚好在一个好兄弟(跨性别男性之间通常会相互称为“兄弟”)的介绍下,开始使用雄性激素(HRT, 激素替代治疗)。没想到使用效果在我身上反应特别明显,几乎是一个月就大变样了。
嗓音、胡须、汗毛、肌肉很快发生了变化,在短短的几周里,我经常开玩笑说,我完成了从「娘T」到「铁T」,再到「小0」再到「纯1」再到「大直男」的变化。
后来,总监让我去给之前那些阿姨上课,我其实不想去,但上课的时候发现,她们竟然以为我是一个新教练,不认识我了。而且交流变得很礼貌,甚至还会跟我微笑。
后面的几天,我发现我的单车课人越来越多,原来只有几位女生,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几乎没有男生。后来没有一节课是空着的,几乎全都是男生,而且很多都是GAY。
在那段时间,我在短时间内发生的变化实在太大,目睹了全过程的同事的反应也很有趣。
一位前台阿姨,之前都叫我姑娘。后来我变了之后,她一直转变不过来。有一次,她向一个会员介绍我是女孩,会员根本不相信。我觉得好玩。因为我刚好要换衣服,就在原地换了衣服,留他们在风中凌乱。很好笑。
还有一个转变是,女更衣室的投诉变多了。于是管理员就找我说,「现在每天九个投诉,要不你以后去男更衣室吧。」虽然这是一个小细节,但我觉得,这是一种对我新身份的认可。
最让我感动的是另一个阿姨,她亲眼看着我变成男孩的样子。有一次她的小儿子过来玩,见到我后,她跟儿子说,「叫叔叔。」
我觉得这都是对我新身份的一种认可。直到今天,我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形式的歧视,或许是我的幸运,也或许,这是上海这座开明的城市的魅力。
02.
那是十分清晰的无力感,但我早就习惯了,也必须习惯
我在那段时间的变化,也惊呆了我的跨性别兄弟们。
那时,我在跨性别男性公益机构的帮助下,认识了很多朋友。很多人羡慕我,管我叫「天赋党」。他们说,「如果能有我这样的『天赋』就开心死了。」
其实我和每一个跨性别兄弟一样,都经历过那些迷茫,甚至自我否定、自我厌恶的岁月。
其实我从小就总被说丑。到了初中,我开始长胸。其实没人注意到我,但是我自己在意自己,于是就一直含着胸,不希望被看出来有胸。
在我看来,那不应该是我的东西。就像两个水球一样,我一直想把它们戳破。我是说真的,特别不喜欢,穿衣服也不好看。
后来发现了「束胸」这种东西,就60块钱买了两件。戴上以后,发现真的可以让自己的胸变得扁平。我特别高兴,一整天都在「嘿吼嘿吼」地做扩胸运动。
其实,直到那个时候我都以为自己是同性恋,觉得自己是「铁T」。但是又总是隐约觉得哪里对不上,有点悠悠地不爽。
那种无法解开的谜团在一次母亲的催婚中被解开。
那天我妈突然跟我说,「你得留辫子了,不能穿男装了,不然嫁不出去了,过两年要嫁人结婚的。」
对我而言,我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呢?就相当于,你把自己想想成一个男人,然后别人告诉你,你要去嫁给另一个男的,还要给他生孩子,你还得扎辫子、穿裙子。
有没有搞错,我恨不得胸都不要了,你让我穿女装?让我嫁人?让我给一个男的生孩子?
那种强烈的拒绝和冲突只有我自己知道,而别人是完全无法感同身受的。这种无法共情,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对话,让我有一种抓心挠肺的感觉,以至于恶心得想吐。
不过,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明白了自己不愿意做什么。直到后来我发现,我的不同不仅仅在于我喜欢女孩子,更在于我希望将自己定义为男孩子。而随着对自身性别和性倾向二者认知的逐渐清晰,一切就都通顺了,顺理成章了。
可我虽然想的通,但我却没有任何经济基础,身边没有和我一样的人,我也不了解什么是跨性别。那个时候我常常幻想,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那种对真实自我的认知和渴望是无比清晰的,可我什么都做不了。那是一种十分清晰的无力感,不过我早就习惯了,也必须习惯。
直到2018年,我认识了更多跨性别朋友。为了让声音变得更男性化,我选择使用雄性激素。也正是从那时起,我的生活、身体,一切都在逐渐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终于,我成为我自己了。
03.
我没理由要求我妈也要强大,我自己强大就好
我是江苏南通的农村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那种真农村。我们那里的女孩从小都是土里土气长大的,年纪大了以后才开始打扮起来。
不过儿时那种土土的,不像女孩子的状态,刚好符合我的自我认同。从小我就是光着膀子打水枪长大的。后来长大也一直喜欢短头发,喜欢迷彩。
后来,别的女孩开始扎起小辫子,穿上小裙子了,我依然是男孩的样子。而且我还很淘气,爱吃零食,成绩不好。那个时候邻居都叫我「留学生」,因为我总是因为数学不好被留堂。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不爱学习的我开始逃学。虽然我成绩不好,但好在我跑得快。后来被体校的教练看中,说我像个小男孩,性格开朗能吃苦。于是,我就开始了6年的体育生生涯。
因为自己性别气质像男孩子,同学不愿意跟我玩,但其实我很想融入大家。有一次我从家带了零食过来,他们看到,就过来问是什么。我还很认真地介绍要怎么吃才好吃。我以为那是一种友好。
但有一次周末,几个女生一起走在前面,我说,「我能和你们一起走吗」。他们显得有些局促,说,「你穿的什么呀,不要跟我们走吧,会被别人问的。」其实我当时穿的就是皮鞋、牛仔裤和Polo衫,她们穿的小裙子。
因为气质和举止跟大多数人不一样,有一个老乡骂我是「败类」。我把她揍了。后来她找了一帮人又把我群殴了一顿。
之后学校把我家长找来,我妈没有问为什么打架,也没有问是谁挑起的。学校和老师更是也不在乎打架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我和我妈两个人就这么听着他们的训导,我妈不断地道歉。
其实,我不怪我妈。我只是觉得,我没理由要求她也要强大,我自己强大就好。
后来我心想,既然没人跟我玩,那就算了,我自己玩吧。每天训练之后,学校阶梯教室会放电影,我就一个人去看。周末休息的时候,我会花一两块钱,坐公交去市区里面逛一逛。
我也不孤单,毕竟我一直都是那种没心没肺的性格,自己跟自己玩也挺开心。我特别喜欢打台球,就在台球厅自己打。时间久了,隔壁大我十几岁的大哥都混眼熟了,就过来跟我一起打,发现还打不过我。
这才有人跟我一起玩。
04.
还有很多跨性别兄弟陷入抑郁,或者焦虑
在我使用激素后,有太多跨性别兄弟跟我说,羡慕我。
可能因为本来就长了一副男孩子的样子,使用激素后,就几乎完全看不出女性的性别气质了。但对于很多跨性别兄弟而言,并非如此。
我实在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了。
实际上,很多跨性别兄弟都在为自己的外貌苦恼。很多跨性别兄弟认为,自己一定要看起来特别「MAN」才行,觉得男人就应该是怎样怎样的。有人认为只有做了全套手术才行。有人不能接受下体,有人不能接受胸,有人不能接受月经。由于很难实现自己的预期,很多人会陷入抑郁,或者焦虑。
实话说,我认为这也是一种刻板印象。不是因为我自己被很多人羡慕,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是真的认为,即使自己没有完全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也应该接纳自己,与自己和平相处。
但不能否认的是,之所以如此多的跨性别兄弟陷入焦虑,究其背后的原因,是大家觉得「如果我变成那样,就不会被歧视了」。其实,大家想要的是被认同。
所以,实际上,更重要的是来自社会的认同。话说得直白一点,人都是要被夸赞的。植物被夸都会长得更好,何况是人呢。
如今,我会在网上发一些自己生活相关的视频。一来是我的兄弟们老说我好看,说我拍视频能火。二来,我也确实认为,应该让更多人真实地看到跨性别者,特别是跨性别男性。因为当我站出来,人们看到的不仅仅我,更是我身后的整个群体。
这个群体实在太需要关爱与社会资源了。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针对男同社群会有定期的知识宣传和安全性行为用品的免费发放。但对跨性别群体,就连最基本的用药指导都很难找到。
我是20岁时才听说了如何使用激素,但现在很多12岁、14岁的孩子都在咨询用药。问题是,几乎完全没有机构能够提供权威而且负责任的信息,也缺少安全便捷的购药渠道。
而且,跨性别人群不仅本身是少数中的少数,更普遍面临经济压力,不够独立,能够站出来发声的就更是凤毛麟角。所以,为了争取更多的健康、经济、法律的支持,需要有人站出来,发出我们的声音。
最后开句玩笑,不要只喊老公,不如(向跨性别公益机构)捐点钱。